狮泉河海关缉私分局
爱在阿里
|责任|担当|付出|
爱在阿里
九月的西藏,湛蓝的天空高远而深邃。当北京的柏油路还蒸腾着夏末最后一波热浪时,我已裹紧冲锋衣,从拉萨贡嘎机场换乘前往阿里的航班。舷窗外,云层如破碎的白玉,一点点褪去城市的喧嚣。两小时后,飞机降落在阿里昆莎机场,舱门开启的瞬间,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稀薄的空气涌进来,让刚从短袖T恤切换到棉衣的我,打了个寒颤。这里是高原上的高原,平均海拔超过4500米,氧气含量不足平原的40%,条件艰苦成啥样自然不必多说。这不仅是衣物的更迭,更像是一场跨越季节与心灵的迁徙,而阿里,正以它独有的姿态,等待着我的探寻。
阿里,这片被称作“世界屋脊的屋脊”的土地,在地理课本上,它是“生命禁区”的代名词;在旅行者的相册里,它是雪山与湖泊交织的秘境。但对我而言,此行的目的地并非那些声名远扬的景点,而是一群驻守在这里宁可透支生命,也决不辜负使命的缉私警察——狮泉河海关缉私分局的民警们。他们用青春与坚守,在这片苍茫大地上书写着别样的人生。
初到狮泉河,高原反应便给了我一个下马威。头痛如钝器敲击,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深海中挣扎着换气,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。来接我的分局负责人旦增贡布见我脸色发白,连忙递来一瓶葡萄糖:“别急着活动,先适应一下,我们刚来时,躺床上动不了的都有。”他说话时露出洁白的牙齿,笑容里藏着对我这个高原新人的体谅。这里的冬天常轮流停电,自来水靠消防车每周运送,菜市场只有土豆、白菜和胡萝卜。民警们笑称“我们分局没有胖子”——失眠和暴瘦是每个人的必修课。
作为阿里地区首位女缉私民警,杨世琼对这堂“必修课”的体会格外深刻。工作没多久,她就总觉得胸口发闷,每天早上洗漱时一打喷嚏,镜子上全是血,鼻腔的刺痛和血腥味成了清晨的常态;到了晚上睡觉,更是像有块石头压在身上,辗转难眠成了家常便饭。直到一次实在撑不住去医院检查,才得知自己患上了高原心脏病——三尖瓣反流。
除了脏器的损耗,她的脸上还留着冻伤留下的淡淡痕迹,那是那年冬季在雪线附近巡逻时,突遇暴风雪,刀一样的寒风刮过脸颊留下的印记。可聊起这些经历时,她没有半句抱怨,反而笑着说:“刚开始来的时候,真的很不适应,晚上喘不上气、早上擤鼻涕带血、脸上冻得又红又肿时,也偷偷哭过。可时间长了,看着边境线安安稳稳的,就把这儿当成家了。现在沿着雪线走的每一步,都觉得有意义,这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。”把边境当作家,把巡逻路当作家园的脉络,这份深沉的爱,早已融入她的血脉,也和其他缉私民警的坚守一起,成了守护这片土地的力量源泉。
索朗平措是最早抽调组建狮泉河海关缉私分局的人,也是第一个踏上阿里这片土地的缉私民警。当聊起那段拓荒岁月,他先是垂着眼沉默了许久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上早已褪色的警徽,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三个词,加起来不过6个字:“责任、担当、付出。”我不甘心这样轻描淡写的收尾,一再追问下,他才缓缓抬起头,眼神飘向窗外远处的雪山,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经幡。和分局里所有民警一样,他总说那些日子没什么特别的,“都是该干的活儿,不值得拿出来说”。可话里的轻描淡写,藏不住岁月刻下的沉重。
“分局刚建的时候啊……”他顿了顿,像是在回忆里打捞碎片,“苦是真的苦,除了琢磨怎么把案子办好,每天睁眼就愁两件事:咋吃饭?咋睡觉?”那时连个正经食堂都没有,炊具更是凑不齐一套,高原上物资运进来难如登天,他们最常吃的就是泡得发胀的方便面,有时连热水都紧缺,只能用温水将就泡开,嚼着半生的面饼往下咽。
说起睡觉,他眼底泛起一层红。“我是土生土长的西藏人,可到了阿里,还是扛不住。大半年时间,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,一到晚上就怕,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,胸口闷得喘不上气。”他抬手摸了摸脸颊,笑着说“阿里没有胖子”,可那笑容里藏着说不出的心酸——短短半年,他瘦了几十斤,原本结实的身板变得单薄,颧骨也渐渐凸了出来。
桑勇也清楚记得,狮泉河海关缉私分局刚成立的时候只有2个民警,面对着1100多公里的边境线,他们工作和生活都在巡逻的路上。巡逻累了,扒开雪窝钻睡袋,雪粒子往脖子里灌;饿了,用便携炉化雪水煮泡面,热汤刚暖了胃,温度就被寒风卷走了。回分局想喝口水,得拎塑料桶去几十米外的小河沟取水,桑勇走几步就扶着膝盖喘一会,短短几十米的一段路歇了4次。拎到房间,桶一砸地,他顺着墙根滑坐在地,大口大口喘着气,眼泪没忍住——不是怕苦,是明天还得踏上边境线,责任太大了。
阿里到拉萨,隔着1500多公里的山川与荒原。提起这里的民警,贡布语气里满是无奈:“我们个个都是两地分居,家根本顾不上。”他的爱人在拉萨市人民医院当护士,孩子还那么小,家里的柴米油盐、孩子的哭闹嬉笑,还有工作里的辛苦劳累,全是爱人一个人扛着。每次说到这些,贡布的眼眶总会泛红,声音也发沉,他反复叹着:“我欠她们娘俩的,实在太多太多了,这辈子都觉得愧疚。”
一聊到家庭,索朗平措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,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。“为了守在这里,我们都欠家里太多了……局里好几个同志,最后都离婚了,好好的家,就这么散了。”他说到这儿,喉咙哽咽了一下,别过脸去,不想让人看到眼角的湿润。
次仁索南同样有着刻骨铭心的遗憾。他说,那时分局人手紧、任务重,母亲查出胰腺癌后,他请假陪老人去成都做完检查就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工作岗位——边境线上的巡逻、待办的案件,每一件都让他放不下心。谁料没过多久,母亲突然病发,接到消息时他正在排查可疑车辆,等他跟战友交接完工作,疯了似的往家赶,终究还是晚了——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,成了这辈子最大的遗憾。“我总想着,等忙完这阵子就回去陪她,可她没等到……”采访次仁索南时,他正开着车带我们前往下一个巡逻点位。夜里的车厢漆黑一片,只有仪表盘泛着微弱的光,可我分明能看清,他一只手紧紧握着方向盘,另一只手不停地抹着眼泪。我忍不住问他,有没有什么困难想让组织帮忙解决,他摇了摇头:“从来没想过要跟领导提啥要求,大家都难,我也不能搞特殊。”
次仁桑珠也是一样,家也被拆分成了好几份,他守在边境查走私,孩子、家务、老人所有的担子全压在了妻子身上。常年的委屈,终于爆发了,妻子在电话里哭着说“离婚”,可挂了电话,还是把他的警服熨得笔挺,给孩子收拾好书包。那些气话是她的委屈,关心里却藏着体谅。次仁桑珠守着国门,而妻子,在风的另一头,守着他们暖乎乎的小家。
即便要顶着打私风险和高原反应以及家庭的三重考验,他们还是没想过离开。“得打造一支能留得下来的队伍,阿里需要我们。”日子一天天过,他慢慢爱上了这片土地的辽阔,爱上了星空下边境线的宁静,也把心彻底扎在了这里。那些没说出口的愧疚,像高原上的风,轻轻吹过,却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。
在缉私民警宿舍安顿下来的第一个夜晚,我头痛、关节痛得根本无法入睡。窗外的风声并非城市里温柔的晚风,而是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嘶吼,卷着沙石拍打在玻璃上,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。我裹紧被子坐起身,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,突然想起旦增贡布白天说的话:“风吹石头跑,四季穿棉袄。”风声恰应了“风吹石头跑”,而更让人揪心的是这里的医疗条件。那时候,小诊所的药可能过期一年,“因为带药上来太难”,民警们说“以前在阿里如果生了大病,得靠运气撑到拉萨”。这位皮肤黝黑、皱纹里嵌着高原阳光的藏族民警,是土生土长的西藏人,在边境线上守了一二十年。他说这话时,正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巡逻时磨破的靴子,眼神里没有抱怨,只有一种与这片土地共生的坦然。
第二天清晨,风势渐缓。我跟着民警们去普兰口岸采访。越野车行驶在搓板路上,车身颠簸得像在跳迪斯科,我的五脏六腑也随着颠簸不停来回撞击,加之高原反应,异常难受,然而我们的民警却说,这只是他们日常执勤的基础科目,连个“开胃菜”都算不上。车窗外,戈壁滩一望无际,枯黄的草甸上偶尔能看到几只藏羚羊,它们警觉地抬起头,转眼间便消失在远处的雅丹地貌中。贡布坐在副驾驶座上,时不时用藏语和司机交流着什么,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路边的每一处异常。“这里看似空旷,实则藏着不少门道。”他转过头对我说,“有些走私分子会借着风沙天行动,以为能躲过我们的眼睛。”
缉私危险无处不在,往往就藏在那些看不见的黑暗中。有次,他们从夜里七点就蹲在寒风里,盯着那辆可疑的大货车,一等就是九个钟头。凌晨四点,货车终于动了,大家猛地冲上去控制住司机。一名民警眼疾手快爬上车顶,没承想车厢里突然窜出个人,摸出备用钥匙就拧了火。货车“轰”地往前冲,车顶的民警没抓稳,重重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上,满脸是血。他没顾上擦一把,忍着骨头像散了架的疼,撑着地面爬起来,咬着牙扑上去,和战友们一起把最后一个嫌疑人死死按住。直到手铐“咔嗒”锁上,他才缓了口气,血水把胸前的制服染红了一大片。
巡逻是缉私民警们日常工作的重头戏。我们到达检查站时,次仁索南和次仁桑珠两名年轻民警正在整理巡逻装备。虽然只有三十多岁,但他们的脸颊上都有着典型的高原红。“今天要走的路段有二十多公里,全是碎石路,得早点出发。”他一边往背包里塞压缩饼干和氧气瓶,一边对我解释,“夏天还好,冬天巡逻才叫遭罪。去年春节前,我们在雪地里陷了车,零下四十度,冻得连打火机都打不着。”
我跟着他们踏上巡逻路时,才真正体会到“挑战”二字的分量。碎石硌得脚掌生疼,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比平时多三倍的力气。稀薄的空气让呼吸变得急促,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。走在前面的旦增贡布却步履稳健,他腰间的对讲机时不时传来滋滋的电流声,那是与其他巡逻组的联络信号。“别看这地方荒凉,边境线可一点不能马虎。”他指着远处的雪山,“那座山后面就是国境线,去年我们在那里截获了一批走私的野生动物制品。”
正午的阳光透过稀薄的大气层,强烈的紫外线像火一样舔舐我裸露的皮肤。我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休息,旦增贡布从背包里拿出水壶,给我倒了半杯热水。“刚来的时候,每次巡逻都觉得撑不下去。”他望着远处盘旋的雄鹰,“有一次在山里迷路,手机没信号,风刮得人站不住。我就在想,图啥呢?”他顿了顿,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,“后来看到牧民们安全地赶着牛羊经过,看到界碑在阳光下闪着光,就觉得值了。”“达瓦大叔递来的青稞饼带着炭火香,就像卓玛阿妈曾冒雪送来的热食。”“群众是亲人,这苦里才有甜”。
他的话让我想起昨晚的风声。临睡前,我曾问过旦增贡布,这么大的风难道不觉得吵吗?他当时笑着说:“要是晚上听不到风声,反而睡不着。”那笑容里没有勉强,只有一种融入骨血的接纳——就像高原上的格桑花,早已习惯了在寒风中绽放。
“与太阳比忠诚,与雪山比高低。”在缺氧不缺精神的阿里,在这1125公里边境线,狮泉河海关缉私分局的民警们像红柳般瘦小却又无比坚韧,分局自成立以来,侦办了走私藏羚羊绒、虎皮等濒危动植物及其制品、林芝、贝母等药材、反宣品等几十起大要案,取得了亮眼的打私业绩。
离开阿里之前,我跟着民警们体验了一次夜间巡逻。9月的阿里即将入冬,凛冽的寒风像根棍子往鼻孔里直捅。月光洒在戈壁滩上,像铺了一层银霜。远处的雪山在夜色中勾勒出朦胧的轮廓,偶尔能听到藏狐的叫声划破寂静。旦增贡布拿着手电筒,仔细检查着每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。“夜间是走私分子最容易活动的时候,一点都不能松懈。”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警车行驶到一处山口时,车灯照到了路边的一个黑影。旦增贡布立刻示意停车,警惕地慢慢靠近。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,手心全是汗。走近了才发现,原来是一只迷路的藏羚羊幼崽,正蜷缩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。旦增贡布松了口气,小心翼翼地把小家伙抱起来。“估计是和羊群走散了。”他用大衣裹住小藏羚羊,“先带回检查站,明天请牧民帮忙找找它的家人。”
回去的路上,小藏羚羊在旦增贡布的怀里渐渐安静下来,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叫声。月光照在旦增贡布的脸上,他眼神里的温柔,与白天巡逻时的坚毅判若两人。这些守护边境的硬汉,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份柔软——对这片土地的爱,对生命的敬畏,早已融入他们的血脉。
离开阿里去往下一站的路上,天格外蓝。我望了一眼这片苍茫的土地:雪山依旧巍峨,湖泊依旧清澈,那些穿着藏蓝色警服的身影,正沿着边境线缓缓前行,他们的身影在辽阔的高原上显得那么渺小,又那么挺拔。索朗平措袖口褪色的警徽,卓玛阿妈递来的酥油茶,还有旦增贡布抱着小藏羚羊的温柔眼神……这些画面像一颗颗珍珠,串联起我对阿里的记忆。
他们对阿里的爱,并非轰轰烈烈的宣言,而是渗透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:是巡逻路上踏出的坚实脚印,是与藏族群众相视一笑的默契,是面对困难时从不退缩的勇气,是办案中宁可透支生命也不辜负使命的坚守。这份爱,如同阿里的阳光,炽热而纯粹,照亮了这片广袤而又充满挑战的高原;又像高原上的冰川,沉默却坚定,滋养着每一寸土地的安宁。在这里,我不仅看到了世界屋脊的壮丽,更遇见了一群用生命守护热爱的人——他们让我懂得,有一种爱,不需要华丽的辞藻,却能在高原上绽放出最动人的光芒。
作者:万磊(北京海关缉私局)
投稿邮箱:caop@caop.org.c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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